close
這一晚,手中的香被風吹的顫抖。
香頭的紅火,因為線香中的纖維,撐住成短短的一點五公分不肯落下的香灰,順著東北季風與颱風外圍環流的強勁風流,在手中順著同心圓團團轉。那案頭前方的鬼扯道士,配著節奏兜兜兜碎碎念,眼前的香火,將我的心思套到案頭後方的奶奶。
跟姐姐有著同樣的小紅短靴,小女孩因為手短腳短,吵著要人幫忙才會將短靴脫下,那是相片中疑似八卦山庭園的祖孫三人盈盈而笑。奶奶雖然一手帶大孫子疼愛小孩,但也不溺愛小孩孩,甚是不乖的時候,庭院門前的木麻黃樹枝、挑米的扁擔、掃地的竹掃把,甚而雙手都是鞭打的武器。她總是說:「不乖,阿嬤也是會打的!」
喜歡睡覺時,將凍的發痛的的雙腳鑽到阿嬤溫暖的棉被中,偷取暖上心的溫度。她總是口中說著:「怎麼這麼凍!」接著毫不遲疑的將暖暖的腳夾住孫女冰冷冷的小腳丫,那是一種溫情的記憶,直到東北季風增強,這夜冰冷冷的雙腳,在鹿港老家通鋪偌大的床上,思念著淚飲。
眼睛要靈活,手腳要輕盈,才能跟得上撇下一大堆孫子要偷偷出門辦事的阿嬤,我總是坐在老家的客廳中,倚在門旁,方便監視著大門,撇開一堆兄弟姊妹獨自與阿嬤出門的感覺,甚好~那一天的下午,樹下的半涼微風與午後炙熱,湖面上的蓮蓬要採收回家,好給一堆鴨咪咪(台語)當食物,拉著阿嬤的衣角,臉上盡是滿意的恩寵,我是唯一愛哭又愛跟的小孩,她卻是我唯一安全感的來源,世界上的唯一,我的心肝寶貝。
阿嬤新買了一把剪頭髮的剪刀,手足眼尖拿來把玩,她說這把剪刀可以剪紙類,其他的都不要亂剪,免得傷了刀口,這是用來做生意的。我們有個理髮廳的旋轉椅子,可以躺下睡覺,更是瘋狂旋轉的好遊戲,打開大鏡子找到阿嬤藏起來的新剪刀,細細品味什麼叫做鋒利,白鐵刀鋒在陽光縫中閃閃發光,果然,是把好刀~(從小就有古俠英雄情節)。大鏡子裡面總有新奇玩意,幫客人擦的髮油裝在像牙膏的罐裝內,綠綠亮亮,帶著梅子口味的香味,於是,我滿頭油膩,不記得有沒有被揍一頓...刮鬍膏也是玩具,專門裝成老公公用的,再加上當時風行的葫蘆糖漿空罐,用報紙黏上飯粒折成扇子,我們就是濟公,五個濟公。一群玩刮鬍膏被揍的濟公。
阿嬤永遠在奔走,從廚房這頭忙到那頭,從院子這角忙到盡頭,一會兒上鹿港賣漁獲,一會兒客上門理髮,一會兒小孩哭餓、告狀,全部要抓起來打一打,等一下要洗澡便便,有時,電鍋裡的糕點香味,夏天裡的冰塊加上砂糖,饞死一堆生肖屬螞蟻的小鬼,如果,那一夜阿嬤手中的搖扇停下來,小鬼們就會很不識好歹的說熱,累的不停的雙手繼續搖擺。有時,她輕聲唱到日語的摸摸塔洛桑,桃太郎的歌,也會說桃太郎的故事,故事說到一半,她累了睡了,被孫子搖醒,只得敷衍說明日再說,卻成了明日的契約,未曾再說,讓我永遠期待著:接下來呢?
事實上,我從沒印象從阿嬤口中聽說完這個故事,卻知道阿嬤每天都很累,小孩的世界,有大人撐住。他,總是買滿滿的一推東西,生怕小孩子吃不飽、穿不暖。每年回鹿港過年,我們會得到阿嬤買的一套新衣服放在衣櫃,每次都合身,也許,他是揣摩孫子們長大的速度與身型買衣服,離開鹿港時,也會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台北。鹿港有一種味道,連水,都特別受人喜愛,其實,我知道原因,只是從來沒說出口。吃飯間的門栓,是阿嬤綁肉粽的地方。當米飯與紅蔥頭加上魯汁炒香後,搭配著竹葉香、魯肉香,我們會蹲在木門栓前,邊學習綁肉粽邊偷吃,也許我們知道那不只是一顆顆的肉粽,蘊含了阿嬤全部的愛的肉粽,那是,全世界最好吃的肉粽,阿嬤包的肉粽。雖然阿嬤後來病了好久,行動不便,我曾跟著阿嬤學著如何炒米、魯肉,接著是媽媽大人包粽子送回鹿港,味道似乎是傳承下來了,但是,媽媽的味道跟阿嬤的味道,就是不一樣,藉由粽子的味道,一個再也不會出現的味道,想念著,那份愛!
獨自一人在大通舖的好處是,明明剛剛才點香跟阿嬤說我要去睡覺了,大聲痛哭也不會吵醒原本應該在隔壁房間的奶奶,因為他獨自在院子中睡在棺木裡。每天醒來時,要用力剝開被淚水黏住的眼皮,看看窗外,想想自己在哪哩,原來這是事實。
全站熱搜